【明狄长篇】从心 第十三章
两人并肩走在集市上。
原本今日负责采购的是明夫人，因为狄仁杰烧不来饭劈不了柴，又不愿意吃人白饭，才拣了这么个差事干。明世隐之所以跟来，是因为明大人用不着烧饭劈柴，闲着没事干。
“你去买鱼，我去看看菜。分开走，快些。”
狄仁杰递去几吊钱，道。
明世隐也不说什么小心些的话，接过：“好。”
买个菜而已，能出什么大事。
长安。
“大人？大人，走神了。”
李元芳提起笔。
“啊......罪过。方才，汝所言何？”
——为何......不愿信我呢。
昨夜。
“元芳，放开吧。”
“我不！我已经找到证据了，那个炸毁长安的情报是假的，尧天没有......”
“那造反的罪状呢？刺杀圣上的罪状呢？”
少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。那是一双拿棋的手，指尖纤细莹润，不该握住粗糙的石子，不该沾满世尘。
“陛下想要除掉尧天。”
他靠近他的脸。黑纱下，是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，带着苦涩无比的笑容。
“没有退路的。尧天的存在威胁到了皇权，除了消失，再无他法。”
“为什么......不可能，我......”
“什么都不要做，元芳。”
他牵了牵嘴角。
“等我......让尧天重新消失，我再来见你。本来，我今夜就不该见你。”
松手，后退一步。
“再见了，小耗子。”
他什么都回答不了。留不住，保不住，护不住。
——不该见......本就不该见。
——见了，也不过是平添忧愁，纵然那个人还活着，又如何。
——还是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......徒留他一人苦等。
笔墨化开，花了一大片素宣。
泪未落下，心中却狼藉一片。
“婆婆，这菜怎么卖？”
“两吊钱八两。”
“怎的如此之贵？”
“娘子你是不知道，我们这边关之地，连年战乱。哪里有清净地方种菜？这还都是我家老头子费尽心思保下来的，嫌贵？那别买了，换别家吧。”
“婆婆，我这是代守卫军来买的，您看着便宜点？”
“哟？那你可是哪位将军的夫人？”
“郎君官至太史令，自京城来此地视察。”
眼看就要和那买菜老妪开始拉家常了，身后突然传来勒马嘶鸣之声。
“那夫人可知大理寺卿狄仁杰狄大人？”
清朗明快的男声骤然响起，狄仁杰忽的一愣。
——好耳熟。
明夫人缓缓转身。
两弯柳叶眉，一双含情目。眉间仙气凛然，任谁见了不惊叹一声谪仙人。俊朗的脸上带着惊诧急切，却又难掩欣喜。
幕篱下的脸凝住了。
为何......为何是你？！
男子似是完全未察觉那人的异样，见人不言语，自以为是放浪形骸被人鄙弃了，匆忙道：
“在下翰林院学士李白，昔日与狄大人是至交，近来未闻其消息，故有所疑问，夫人莫怪。”
狄仁杰犹豫少顷，开口道：
“......妾身......不知。”
不能言，不能说。连他，都要瞒着。
不过是因为明世隐。
狄仁杰轻咬下唇。
见？不见？
李白的存在无足轻重，他能对朝廷做出的影响有限，最多写两首歪诗供皇帝消遣消遣，知道此事与否，对明世隐的计划造不成威胁。
心中还未想明，风吹过，翩然掀起细纱幕篱。
???
!!?
!!!
狄仁杰下意识后退数步，未站稳，眼见就要摔在那老妪的菜摊上了。
“小心！”
剑仙匆忙前跨一步，就要伸手去扶。
“娘子！”
李白身形一顿，待回神，狄仁杰已安然站在他的面前，身旁，明世隐担忧的神色映入眼帘。
“可有受伤？”
“......并无。”
待到这时明世隐才转过身来，作揖：
“有幸相逢，”
明世隐抬头看向他，笑意盈然：
“李白李翰林。”
——他认出来了。
狄仁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。
李白笑着回礼，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明世隐语气中的不善。
“幸会幸会。在下见识短浅，从未听过太史令有人任职，不知大人姓甚名谁？”
“上任太史令李淳风之徒，明世隐。”
“哦？在下听闻李淳风李大人可占卜未来之事，曾在玄武门之变中助先王一力，不知明大人是否也有此等能耐？”
“呵，可否能助现今圣上在下不敢妄言，但若只是大唐国运，在下还是敢说的。”
“那，烦请明大人卜一卦？”
“盛极必衰。”
李白一愣，狄仁杰也是一愣。
然后，剑仙长笑。
“好一个盛极必衰！”
明世隐只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微笑，不再言语。话已至此，何须再言。
昨夜，弈星的飞鸽已至明世隐手中。来信中言明了李白至长安一事，说的清清楚楚。
——
白之长安，未寻客栈酒肆，先至狄府。见其萧条冷清，空无一人，怪之，因访大理寺，见李少卿，问其故。李少卿但言大理寺卿辞世之事，白匆离去，未留一言。
其至酒肆大醉一场，醉时作一篇《长安别》于壁，附下：
君不见，清明伞下衣如画，昔日白衣改黑纱。
君不见，丹青描画旧时颜，墨滴纸上染冥花。
当年长安雨纷纷，白衣游子夜叩门。
斟酒问君何所之，笑言孤身人不闻。
孑然仗剑天涯路，平添一缕相思魂。
青丝长，命魂断；往事忆，朱颜改。
只余诗一首，萧萧白衣秋水寒。
复回长安雨纷纷，阴阳相隔念断魂。
倾杯斟酒隔黄土，千里稻香愿君闻。
泪落孤坟肠欲断，云鬓满尘华发生。
三尺青锋断红尘，鞘空九泉独遗人。
旧梦醒，泪满襟，奈何天涯三重门。
与谁同赏来年春。
酒未醒，提剑一路杀进大明宫，金吾卫无人能拦。终李元芳一人守于殿下身侧，武则天令其退开，白举剑相向，云：“狄怀英终身兢兢业业，一心大唐，汝竟如此无情，任其惨死殿上！”
殿下未怒，将师父与其商议之事和盘托出，白将信将疑，李元芳亦为其证，将此了结。白询狄大人现于何处，武则天亦如实相告，赐其良骏盘川，白即日启程，不旬日必见。
师父，待如其何？
——
如其何？
留之无用，弃之可惜。本来明世隐就没想言明狄仁杰去处，无奈，还有一个武则天。
当初若没有她坐镇，仅凭明世隐一人，狄仁杰亦不一定能活回来。她若想保大唐长盛不衰，不论是明世隐还是尧天，狄仁杰还是大理寺，都不能缺。
但李白就不一样了。
盛唐时，他是大唐的骄傲与象征。没有他，唐朝就不再是唐朝。
但当大唐面临危难，一个诗人，武则天怎么可能在乎。狄仁杰，又怎么可能在乎。
危急存亡之秋，笔杆子当不了干戈，护不了所爱之人。
大唐，离陨落不远了。